魏婴拿筷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春饼，神游天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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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夫人看他心不在焉，唤了好几声：“阿羡，你怎么了？这几天舅母看你都没什么胃口，想归家啦？”
魏夫人的信到了，说魏婴长兄已回家，极想弟弟。蓝夫人回了信，说收拾好一应事礼便派人送他回去，也就这两天的事了。
魏婴看着稀碎的春饼，蔫蔫道：“二哥哥都半个多月没回云深了，还说要补回灯节送我的~骗纸！”
原是蓝湛知道魏婴因忙着照顾自己，连姑苏的坤儿节都没去参加，便答应送他一个独一无二的灯节。
蓝夫人也早听魏婴炫耀过此事，闻言笑了：“哎哟，原来是想你二哥哥了，你之前不还告兔子的状，说没脸见他了吗？”
“舅母，那都几百年前的事啦！我已重罚过笨小二了，二哥哥也说不怪它了……”魏婴忙解释道，心里也猜：莫非二哥哥还未释怀？不像啊，二哥哥虽不在家，但派人给我送了好几次玩具呢！应是那个什么文会太忙了！
看小家伙有些急眼，蓝夫人也不逗他了：“文会快结束，忘机这两日便会回到，莫急。你要送的灯面不是还未画好么？”
“对吼！舅母您慢慢吃，我吃饱了，先回去继续画……”魏婴赶紧放下筷子。
“这急性子！也不知像了谁？”蓝夫人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，无奈摇头。
“老奴倒听闻，魏姑爷的嫡亲小坤弟，便是这么个活泼爱闹的性子。”蓝夫人的奶嬷嬷自蓝湛寻回后，便自请去看守新辟的小佛堂了，一是告罪当年失察，二是求佛祖保佑小主子长福安泰，只五六天才出来一次。蓝夫人知她是悔恨当年没看好刚出生的蓝湛，以至让人钻了空子，可那时她被设计早产，艰难产子后血崩不止，到处乱糟糟的，对方有心算计，如何能防？
老人家上了年纪，愈发信佛，蓝夫人见劝不住，索性随她去了。
“难怪妹夫那么个粗性子，惯孩子却比妹妹更甚，别家都是严父慈母，他家却反着来……我冷眼瞧着，忘机待阿羡也十分不同，在扬州参加凤老先生的清谈会，都要时不时送些小玩意到竹舍。奶娘，你说他是不是……？”这段时日下来，蓝夫人亲身感受，蓝湛虽还是清冷了些，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疏离，尤其阿羡在，他眼神都是热的，与蓝涣对阿羡的面子亲热正相反。
“小姐愁什么？这缘分来了，谁也挡不住。老奴如今只盼着小少爷安康喜乐，您一片慈母心肠，又与表公子合得来，若真结缘，这云深兴许要热闹起来了。”奶嬷嬷安慰。
“也是，咱们再看看，总要孩子们有心思才好。”但发现儿子跟自己喜欢的小辈也亲近，蓝夫人心里还是有股隐秘的欢喜的。
“夫人，谢家派人送来急信！”忽有下人匆匆进来。
蓝湛几兄弟当日下午便回到云深。魏婴听到消息时，灯面正画好了最后一笔。
“真的吗？我要去找二哥……”魏婴蹦了起来，好悬被魏姑姑拦下，“公子别急，先把沾了笔墨的衣裳换下，表少爷他们才刚进门，总得先去拜见长辈。”
“嗯嗯~”魏婴乖乖张开双手，任她解开腰带，“姑姑，我穿哪件好？”
正巧在蓝湛跟前伺候的人过来传话：“表公子，少爷正跟老爷在外书房谈事，请您不必等他，收拾好了可直接到后山，奴婢们已按吩咐，将做灯的东西备好。”
“姑姑姑姑，我就穿那套银纹白锦~阿娘特地给我备了参加坤儿节的！”
“行行，这就去取，小祖宗别再乱动，小心绞了你的头发。”魏姑姑按住了他的胳膊，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几个佩饰。
待一身银色暗纹宽袍上身，再把腰带一系，衬着那个越发精致的容颜，身长玉立，俊俏非凡。
“咱们的小公子真好看！”魏姑姑笑着给魏婴梳好发，挑了枚荷花墨玉挽上。
“那是~我可是江南第一美男子！”魏婴得意道。口才和坤训他不敢与他们比，但对上容貌，却是十分自信。
下人们都笑了。魏姑姑十分赞同：“公子的容色确是万里挑一。”公子刚满十四，求娶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，不乏一些高官显贵家的。要不是老爷夫人舍不得，加之太清楚公子的脾性，认为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简单人家才放心，这半年也不会寻了借口拘着公子不让出门。
‘夫人这回送公子来云深，一是来陪陪受了委屈的蓝夫人，二则想避一避温氏的死缠烂打……’魏姑姑以前也在蓝氏，后来跟着魏夫人蓝缒出嫁一同去了魏家，因她心细周到，又不想嫁人，才被拨到了魏婴院里。她到了云深可没闲着，时不时就找几个熟悉的小姐妹说说以前、聊聊现在，还听了不少小道消息。
“公子，有件事姑姑要跟您请罪，涣少爷送给您的兰花，不知怎么的，竟有些颓败……”
“啊！怎么会这样？有没有让人来看看？”魏婴有些担心，“二哥哥不肯收，我还想着等大表哥回来，送还给他的。”
“倒是请人看了，这兰名贵少见，他也说不准。涣少爷既送给了公子，便是公子的了。”魏姑姑劝：“您要是真拿回去，岂不是让涣少爷多想？”
“姑姑放心，大表哥才不是那种多心的乾元。你看，我也不会养，你们也不会养，强留在这，岂不是糟蹋了那么好的花？”魏婴摆摆手，“我搬回去，兴许还能活。”
魏姑姑微笑：“那便听公子的。”省得寒室那个侍女看到她们，眼不是眼、鼻不是鼻，好像占了她便宜似的，以前有蓝夫人看顾着，寒室的人可没这么轻佻不规矩。
手脚轻快地帮魏婴打理好，她又让人去取斗篷来，魏婴听了直往后躲：“姑姑，我不要那个，好累赘~”
“公子乖，后山风大，不定玩到几时，让下人一道带过去，做个万一。”
“那行叭~”不是现在穿，他就同意了。
糖菜帮忙拿着画好的灯纸，一同跟在魏婴身后出门。
“姑姑，公子与湛少爷玩得太要好，会不会……”
“两位夫人自有默契，咱们只管照顾好小主子，其他的不必乱想。”表哥表弟感情好并非坏事，即便两人日后不结亲，但小公子能得到蓝家未来族长的辟护，未来便能更顺遂些，就如夫人今日的好光景，不仅是夫家得力，也有好娘家依托之故。
‘公子这单纯性子，若嫁给不出仕的湛少爷，又有本就把他当半个儿子宠的蓝夫人做婆母，将来才会更顺遂。’对魏姑姑这种本身对婚姻没什么信任感的人来说，魏婴嫁一个有地位却无需太多交际的丈夫，对方身子骨弱一些反而不是什么坏事，这样管家和子嗣压力都不会太大，婆母又是和气讲礼的人，再好不过了。
“只是觉得公子还是孩子心性，没开窍呢！”那侍女轻声解释。可蓝家那位真正的嫡少爷看着就不简单，她有些担心自家公子傻乎乎被骗了。
“不开窍才好，开了窍容易被骗走。”魏姑姑道，她就是见过太多为情所困的人受苦受罪，所以才决定一辈子不成亲。“去把那盆花搬来，我亲自送回寒室。”
“现在就去？”
“不然还要等蓝大少爷回去再送吗？”魏姑姑没好气，就是要趁他不在送回去，那个心大的侍女只要收下，这花就不关竹舍的事了。
‘也要给点颜色她瞧瞧，我家公子可是蓝家主母的客人，可不是她小小一个婢女能轻视的！’
“哦哦！这就搬来。”
魏婴亲手做好那盏兔子灯，蓝湛到时，便放在他手里表功：“怎么样？好看吗？这是我要送给二哥哥的礼物。”
蓝湛对他笑：“兔子？很好看，二哥哥很喜欢。”
“那我们一起放了它吧！”魏婴高兴道。
兔子灯与其他画了各式图案的花灯一齐慢悠悠地飞上天空。“二哥哥，坤儿节要许愿的！”魏婴赶紧闭眼轻声念：“愿二哥哥身体健康，长命百岁！保佑他娶个人美心善的好坤泽，我嫁个好看又温柔的的夫君，还有祝愿阿兄……”
“阿羡，你说得太多了，不是说这坤儿节只能许一个愿吗？”蓝湛出声打断。
“那是因为那日放灯的坤泽太多了，坤娘娘记不住那么多，今日只有我一个人许愿，我可以多说几个……哎呀！都怪你，你一吵我，我脑袋都乱了，什么都记不住了！”魏婴睁开眼瞪着还在笑的蓝湛。
“那我帮你——”蓝湛闭眼：“希望阿羡方才许的愿，都成真。”
“二哥哥，我忘了告诉你，只有坤泽才能许愿的，你是乾元，许了没用。”魏婴乐了，但想起蓝湛刚刚闭眼时的认真模样，心蓦然一动：二哥哥闭着眼睛时，可真好看哪~
“放心，有二哥哥在，阿羡的愿望都能实现。”
“你好臭屁~哈哈哈……”魏婴大笑。
“阿羡，不可说这些。”蓝湛提醒，语气却温和。
“嘿嘿~老学究，我就要说，你要来打我咩？！”魏婴跳开挑衅。
“……调皮。”蓝湛无奈摇头。
远处还有几人在看着他们玩闹。蓝启仁道：“凤老先生是两朝帝师，得了他的亲口赞誉，江南文坛谁不知云深蓝氏又多一俊才？”
“二弟辩论珠玑，不仅是凤老先生，便是江南学府的几位先生，也想将他收为弟子。父亲和叔父自然大喜过望。”蓝涣笑意不达眼底。
“忘机若是身体康健，依他天资，必为朝堂上蓝家的又一顶柱。可惜……老夫已有更佳人选。”这更佳人选是谁，不言而喻。
“叔父栽培之恩，曦臣自当谨记。只是这半月来，二弟在江南众多文士前大放异彩，恐怕族里几位长辈已经舍我就他……”
蓝涣心急了，自查探出嫡母有意相看温家嫡女，似乎要为蓝湛选择氏族联姻，他无法不急！蓝湛那破身体一有好转，嫡母便不再心心念念着要聘外甥魏婴为儿夫了，真会打算，果然亲生的就是不同！当初自己不爱接近魏婴，她还不是不死心地年年接来？
“请叔父帮我！凤老先生还会在江南盘桓几日，他最欣赏二弟，甚至留帖相邀……若当真被他收徒，二弟便有了当今师弟的名头，我如何能争？”姨娘临走前暗示，蓝家唯有二叔父会死心塌地地帮我……如今想破局，只能寄希望于他了！
“不必担心，叔父本也站在你这边。你以嫡长子身份受教养多年，忘机与你的差距何止是病弱之身？嫡子之位可以拿回，人脉和资源可没那么容易，那些族老心中各有一把称，你不要自乱阵脚，失了世家子的风范！”蓝启仁教训完，静等蓝涣恢复些许，才道：“谢家来人，你知道了吧？”
“是，嫡母幼弟谢允病重，这次怕是……”
“谢九公子当年何等风光，京城那场荟鸣宴，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，五国使者得意而来，大败而归。先帝当即要点他入朝为官，若不是被人以惜才之名拦下，估计早已拜相入阁。但你再看如今，还不是困在一座无名之岛上？可见再过人的智慧，没了健康的身骨，也是蒙尘之珠。现在的忘机与当年的谢允，何其相似……”盛名之下无虚士，但危，亦不远矣。谢允就是个实打实的教训，否则，本有机会入宫的谢家嫡女，也不会受累远嫁到姑苏蓝氏了！
“叔父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没有意思，你只记得，凤老先生对你二弟如此垂青，未必没有谢家和他那张脸的缘故。”蓝启仁冷冷道，若真想收徒，当场便收了，何必拖延？不过是看到“故人”之容，心中一时感慨而已。
蓝夫人听了谢允要不好的消息，躲在房里哭了一场，再出来除了眼角微红，已无太多异色。“少爷呢？”
“少爷与表公子去后山放灯了，老爷刚回来了，看您在休息，又去外院了。”下人小心翼翼答。
“备晚膳吧，去请老爷过来，也派人告诉静室和竹舍一声，让少爷和表公子明日再过来请安。”
晚上魏婴自己在竹舍吃了饭，刚洗漱完，蓝湛便过来了。
“出去赏月？”魏婴往窗外一看，好么~满天繁星，“好随意的借口……”
“那就去看星星，去不去？”蓝湛笑。
“去！”魏婴快速穿衣。
发现魏姑姑欲言又止，蓝湛便道：“姑姑放心，便在竹林那边走走，我们很快回来，下人们也跟着去。”
魏姑姑见好就收，当即吩咐糖菜跟去。
“我收拾好了！”魏婴连蹦带跳地跑出来，“咱们去哪？”
“先保密，来，晚上路黑，便有劳阿羡引路了。”蓝湛递给魏婴一个兔子灯笼。
“哇~兔子灯！”魏婴接过灯后，步伐立刻稳重不少，就怕灯灭了。“那二哥哥要跟紧我……”
“好。”两人渐行渐远，魏姑姑站在门口若有所思。
魏婴一边走一边吱吱喳喳地说着半个月来的事，等绕过竹林，蓝湛便拉他往另一边走。“跟二哥哥来，阿羡怕不怕？”
魏婴看看他细瘦的身躯，再看看自己的拳头，真动起手来谁吃亏还不一定呢！何况某人还卧床不起过……“不怕！二哥哥又不能对我怎么样。”
“是不会，不是不能。”蓝湛强调。
“哦，有什么区别吗？”魏婴不懂。
“自然是有的。”蓝湛牵着他往前走，“不过不多。”
魏婴被绕晕了，琢磨好一会儿，没想明白，就不想了。“咿？这是哪里？哇~怎么有这么多萤火虫……”
“跑慢一点。”蓝湛拿着被还回来的兔子灯跟上去。
后面的下人都识趣停步了。
“二哥哥，萤火虫不是六月多才有的吗？你是怎么做到的？好厉害啊~”
“喜欢吗？”蓝湛走到他身边。
“喜欢~~”魏婴直接坐在草地上，撑着下巴看着自在飞舞的萤火虫，“感觉像在做梦。”
“喜欢就好，因为二哥哥，阿羡错过了今年的万千灯火，只能补偿你一场漫天流萤了。”蓝湛随意掀开下摆，坐在他旁边。
魏婴看了好一会儿，才呆呆转头望着蓝湛。
“怎么了？”蓝湛也转过头来，两人对视。
“二哥哥，你是不是喜欢我？”魏婴干脆转过身体，双手撑在草地上，紧盯着蓝湛双眼，像一只盯住猎物，随时准备扑上去的猫。
“很奇怪吗？”被他逼近的蓝湛淡定无比，“阿羡这么好，有乾元爱慕是很正常的事，而我，也是正常乾元。”
“你真的喜欢我啊？”魏婴吃惊地瞪大双眼，“可是我喜欢……”话到嘴边，他又语滞了——他有多久没想起大表哥了？
“你想说你喜欢蓝曦臣？你每天都会想他吗？”
“呃……”魏婴歪头沉默，好像并没有，反而一直在想二哥哥……
“那你喜欢他什么？脾气好？不欺负人？还是送了盆草给你？”
“那是很贵的兰草！”魏婴纠正。
“但在你眼里，它估计跟野草也差不多吧！”蓝湛一锤定音，“他不喜欢你。”
“你乱说，大表哥说我可讨人喜欢了！”魏婴不服气。
“讨人喜欢，又不是讨他喜欢。”蓝湛辛辣无比道：“你想嫁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夫君，我比他更合适——你的一切都不会有太大改变，而且嫁给了我，以后家里都是你做主，因为我打不过你。”
“对哦！我怎么没想到！阿娘总说我一定要嫁个脾气好的夫君，这样才不会被欺负，那我完全可以嫁个打不过我的人啊！”魏婴一激动就要抬手拍掌，不想整个人直往前倒，被蓝湛顺势接了个满怀。
“阿羡，你肯定很喜欢我，不然干嘛总是亲我……”蓝湛一个翻身，望着魏婴眼里的漫天繁星，亲了下去：“真是小笨蛋~”
魏婴眨眨眼，任由蓝湛攻城略地：原来是因为我喜欢二哥哥，所以才会天天想着他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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